越南面積略多於三十三萬平方公里，在世界上是小國，人口大約一億一千萬，在世界屬於中等。
越南是上世紀世界政治焦點：九年抗法，二十年抗美，均取得勝利。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越南出動大軍進攻柬埔寨，十四天就推翻紅色高棉政權，十年後退兵。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與中國爆發一個月的邊境激戰後，雙方又斷斷續續又打了十年。自稱「一小國先後戰勝三大國」。
歷史上與越南有關的國家，至今或仍有心結：法國羞於啟齒，美國悔之不及，中國愛恨交加，蘇俄白費心機，柬埔寨情仇交織，剪不斷，理還亂。
法國兵敗越南，導致印支三國全面脫離法國殖民統治，既引入美國取代，又引爆更長久、更慘烈的戰爭；美國死亡六萬，受傷三十多萬，耗資兩千億美元，越南也付出軍民死亡三百萬的慘重代價。
越戰時期，中國對越南的援助十分巨大。「七億中國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堅強後盾，遼闊的中國領土是越南人民的可靠後方」，如雷貫耳。中國派到越南北方的後勤、工程、防空、鐵道等人員共達三十二萬人，犧牲千計。此外，還有糧食、外匯、技術、設備、食用品、軍需品等等，估計價值兩百多億美元。當時中國處於貧困，人民忍飢挨餓。甚至「寧失千軍，不失寸土」，但為了援越，「送出」白龍尾島。確是仁至義盡、盡心竭力。
世事無常，曾幾何時，越中反目，竟然互相殘殺，彼此不共戴天。有了過去的無私援助，中國理直氣壯，認定越南是白眼狼，反骨仔。加上南海島嶼爭端，中越從「同志加兄弟」到兵戎相見。至今心結未解，各有盤算。在中國看來，越南拋棄胡志明的親中路線，黎筍走親蘇路線。
越南也有說詞：越南幫助中國守住南大門，中國無論多大的援助，也不比越南付出的民族犧牲大：北越若被美國或南越征服、佔領，中國將直接面對美國勢力的威脅，一如北朝鮮若被美軍或南朝鮮佔領，必然威脅中國一樣。中國不能以互利的援助來永遠束搏或限制越南的獨立自主和核心利益。國父胡志明名言：「沒有什麼比獨立自由更寶貴。」
中越反目起源於兩大矛盾：一是意識形態：中國認定蘇聯已經脫變為修正主義，「反帝必要反修」，蘇聯是「社會帝國主義」。越南卻認定蘇聯是社會主義「老大哥」。1968年，捷克的「布拉格之春」事件，越南支持蘇聯出兵鎮壓，中國卻是大力反對。那時胡志明主席還健在；二是國家安全：中國為了鞏固反蘇修陣營，全力支持紅色高棉，有長遠目標。越南卻因紅色高棉屢屢進犯邊境，大量屠殺邊民和在柬越僑，有眼前危機。
現在看來，蘇聯已解體，是非無定論。但紅色高棉滔天罪行，世所共知。如果越南不及早出兵，對越柬兩國人民後患無窮。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此看來，越南較佔理。
中越兩國山連山，水連水。兩國文化、民風極相近，但歷史糾纏不清。中國認為越南在古代屬於中國，至少是藩屬國；越南卻認為中國自古以來就對越南有野心，廣東廣西本是越南領土。河內的「還劍湖」，傳說是古代越南國王在此得到神龜送寶劍擊敗明朝軍隊入侵、再應神龜之召在此將寶劍奉還。河內另一地標是一大雕像，男女老少前赴後繼、緊握衝鋒槍向前衝，態度堅毅，形像突出。下面一行字寫著：「越南民族有保衛祖國、不怕犧牲的光榮傳統」。
除了河內，我也到過富國島，觀看了抗美救國戰爭時期，南越阮文紹政權囚禁越共地下人員的牢獄區。區內四周有高大鐵絲網、獵狗、巡邏隊、密佈的瞭望塔。先後被捕的數十名越共地下人員每天遭受烤火、鞭打……沒想到，如此戒備森嚴的牢獄區居然被他們潛逃出去。原來是「犯人」用雙手或匙子、筷子在床鋪下面的泥土挖地洞，挖出的沙土就藏在床底下，阮文紹軍人百密一疏，被他們挖成小地道，一個個越過鐵絲網範圍溜走了。我也到過著名的「古芝地道」，並進入地道觀看。地道星羅棋佈，全程大約有六十公里，最近處距西貢只有三十公里。地道有水井、會議室、戰鬥壕溝、陷阱、通風孔、糧食和武器貯藏室等，進可攻，退可守。後來被美軍發現，但找不到地道口和通風孔，於是動用獵狗嗅聞，越共用胡椒粉逼使獵狗自行避開。後來美軍發現一個出口，於是運來海水日夜灌注、再噴施毒氣。但仍然壓服不了越共的堅強意志。蜘蛛網般的地下道是多少個夜晚、多少人工、多少血汗、多大危險完成的？僅僅把挖出的泥土運出和堆放再避過敵人耳目就很艱難和危險。若沒有廣大人民的支持是完成不了的。
越南的至暗年代是其解放後的1975年。極左政策橫行，白色恐怖籠罩。政府視城市居民為敵，為了全面「改造」舊社會，徹底消滅「資產階級」，大量沒收民間財產、把「階級敵人」送到環境惡劣的「新經濟區」強迫勞改，自生自滅。人民被逼得走投無路，外逃成風。幹部官員趁機收括黃金再偷偷放人放船，受賄又假裝好人，狡猾透頂。百萬人民投奔怒海，二、三十萬船民葬身滔天海浪。不敢想象，船民葬身大海的恐怖場景。越南船民，是當年轟動國際的重大人類災難。
當年，越南新政府急不及待大量抓捕原印支革命隊伍中的被懷疑親中的華人，以及逃離紅色高棉的紅色華僑、學校教師。這些人的行蹤全在其掌控中，無法逃避。共產對付共產，果然有一套。
1977年，排華浪潮席捲北方，抗美時期與越南民族融合一體的三十萬北越華僑被迫逃離第二故鄉，回歸祖國。其過程同樣血淚斑斑。大量先後從紅色高棉逃到越南的華人，東躲西藏，寸步難行，有的跟著人們出海逃亡，有的重回柬埔寨再逃去泰國。我當年也是因為沒身份，逼得走第二條路。
1999年1月17日，美國加州的越南裔社區「小西貢」因音響店主陳文長懸掛越南國旗和胡志明肖像而發生抗議示威，每天有數百名示威者堅持抗議達五十三天。2008年6月，出生南越的越南總理阮晉勇訪問美國，在洛杉磯遇到大批越南裔示威抗議。當時美越關係開始解凍，此事對他印象深刻。阮晉勇回到越南後，向中央提出要為當年的過左政策公開道歉。但中央輕描淡寫，說那是解放初期施政不當。在筆者看來，若公開道歉、賠罪，可能在南方爆發反政府示威，不如把火鍋蓋捂住。
越南對柬埔寨更是恩怨糾結長達多個世紀。其侵佔柬的土地接近七萬平方公里，佔越南總面積五分之一。推翻紅色高棉後，佔領柬國近十一年，大肆掠奪民間財產、國家資源、王宮國寶。
詭異的是，越南早期幫助柬國趕走法國殖民主義者，後來推翻紅色高棉，挽救柬國免於種族滅絕。對柬國來說，越南是世仇，也是恩人。
越南之所以要在印支當老大，企圖搞「印支聯邦」，遠因是法國殖民主義時期，法國把河內當作印支中心，由越南代行管理；近因是越南在抗法抗美時期都是主要力量，犧牲也最大。相比之下，老撾和柬埔寨不但弱小，歷史上也是「依附」角色。
相對於高棉人的老實，越南人被認為「狡猾」，也有人說越南人比較聰明。褒義或貶義，應是數十年戰爭艱難歲月「造就」而成。我在高棉生活二十年，在越南一年，戰爭與和平時期，我與越南人多有接觸，以我的經歷，越南或有野心，但除了排華、解放初期的極左之外，少有行惡之心。有人說，越南難民是自己要逃難出海，能夠熬過那段日子就相安無事，這是事實。越南政府也承認當年之錯，雖然差強人意。紅色高棉上台，立即暴力清城，數十萬市民「百里迢迢」向越南逃難，越南邊防向難民開放，接收越僑和會說越語的華僑。相比祖國大力支持紅色高棉、對華僑處境不聞不問，對於進入越境的華僑來說，越南是救星。當年震驚世界的柬泰邊境「扁擔山慘案」，越南軍隊一路護送下山的死裡逃生的難民，並給予糧食救助，許多軍人還奮不顧身登山探路，被地雷炸死。數似例子很多。
我一家於一九七九年從紅色高棉下台後像乞丐般流浪到一個名叫「川龍」地方，因妻子懷孕，身體極端瘦弱，向當地越南駐軍訴苦，得到一包白糖和維他命藥品。須知這些是越軍的生活物資。次年，我逃到越南安江省小鎮投靠姨母，每天做小生意，也推四輪小木車走街串巷售賣雜貨，近一年時間平安無事，我相信當地政府對我是「閉一隻眼」。
柬越聯合抗美時期，上千名柬埔寨華僑熱血青年投奔前線，支持解放事業，作出許多犧牲，但此事無人提及。越南的隆昌省會新安市有一塑碑，寫著「柬埔寨華僑援越抗美紀念碑」。是一位移民西方的前柬國華僑回到隆昌省探親後要求當局樹立的。
我喜歡到越南旅行。她既有中華文化傳統，也有類似高棉的農村。安全、舒適，花費也不貴。
從越南的角度看，當年在南方要繼續清除紅色高棉殘餘力量，北方要對中大規模作戰，人心不穩、經濟落後、百廢待興，重建困難，熬過來了，實在不易。
今天，越南已逐漸走上正常國家之路：
一， 越南沒有個人崇拜、絕不造神。黨內鬥爭溫和。
二， 階級鬥爭快速停止，社會矛盾是人民內部矛盾。
三，學習外國經驗，經濟學中國，政治學西方。人民逐漸有選舉權，參政萌芽。「四大馬車」互相監督，沒有終身制。
四， 反腐有成，不會越抓越多，官員公佈財產，沒有特供，未聞貪官捲款外逃。
五， 社會安定，治安良好，總體民風純樸。食品安全。
越南有發展成為發達國家的條件：
一，人口激增。結構以青壯為主，勞動力可觀。
二，藏富於民。先富民，後強國。得民心可強國。
三，融入世界。越南政府指定從幼兒園開始要學習英文。英文將作為官方第二語言。
三，精兵簡政。大量減少政府機構和事業單位。減少開支，提高效率，吸引外資、推動經濟。
越南的政經改革可能改變世界格局：至少會對其他四個社會主義國家造成衝擊，以及加強東盟的力量和影響力。
越南加油！
(2025年12月23日於美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