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25日 星期五

戰鬥的人生(余良)

一出世就成為國家的敵人,孩提時便為農會多次追殺,稍懂事就遇到三年大飢荒,十二歲就離鄉別井哭號啕,十三歲便來到異國他鄉柬埔寨,十四歲和十六歲便兩次因留級失學當童工,十七歲便浪跡街頭賣報紙……大人們斷定我是「庸才!庸才!」「我一生判斷許多事,件件應驗。這孩子是一無可取,一無是處,一文不值。」「你去死吧!別死在家裡。死在家裡我用草席把你包起來丟到湄公河!」「你不相信鬼嗎?我見過鬼,鬼走路就像你一樣。」「你行為畏畏縮縮,字體也是短命相,壽命只有四十……」「我早就請了算命的,都說你短命。」……
全怪我是個見不得人的地主出身的私生子。天生愚不可及,沒有親情,無家可歸,傍徨失措。小枕頭夜夜浸透我的淚水,自卑得不敢自照鏡子,同學朋友避之則吉,我將在絕望中糊裡糊塗過一生。
我的四個兒女

奇跡發生了。我現在是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永久會員,我出版了四本分別在美國、香港和台灣得獎的書:《紅色漩渦》、《三十年美國路》、《從中國、柬埔寨到美國》和《柬埔寨戰亂文學》。我沒經過任何中醫學輔導,現今經營藥材店、當坐堂中醫已二十八年,積累許多實踐經驗,每天四五個人忙得幾乎吃不上午餐。初到美國,人地生疏,身無分文,語言不通,妻兒病弱,如今有四個心地善良,各有輝煌成就的兒女(見附上照片)(見拙作《我的四個兒女》)兒女各有幸福美滿的家庭,三代人互愛互敬,大家族集體出行度假是常態。現今,我可隨心所欲隨時出國旅游,「走萬里路,讀萬卷書」。我的日常生活除了診病,就是運動、學習和寫作。我將陸續出版的著作有:《簡明中華傳統文化》、《三十年中醫實踐經驗方》、《魅力美國、驚艷台灣》等等。
《紅色漩渦》

《三十年美國路》

《從中國、柬埔寨到美國》

《柬埔寨戰亂文學》
或許真有上天保佑。因為地主出身幾遭滅門,走投無路之下,一位無親無故、貧窮又離婚的婦女救了我的命,並把我撫養到十二歲。無產階級救了地主後代;在紅色高棉未上台但統治農村時期,一次必死的關頭,一位魏姓的青年緊急送來寫著「越快越好」的小紙條,我當機立斷,提前五小時於凌晨逃離魔掌(見拙作《生死逃亡》);在紅色高棉下台後的中越邊境大戰期間我偷渡越南,經湄公河邊界被越南邊防軍逮捕,因言行極像剛到高棉的中國人被懷疑為中國間諜而押送到省軍區,看守的小長官趁人不備把我放走;再次逃到湄公河邊界,我乘坐的走私小船受困於岸上成排越軍的舉槍阻嚇,護送的一位北越走私者「安周」挺身而出站在我面前大吼:「先朝我開槍吧!我知道你們就沒狗膽子開槍!」正在河邊洗澡的高棉老少村民配合大喊救命,阻止了殺氣騰騰的越軍開槍。雨季之夜竟無雷電,小船在黑壓壓的夜幕、兩岸越軍嚴防中的夾縫中溜走;在逃往泰國路上,遇到槍匪強盜押入樹林舉槍威脅,僅有的一錢黃金救了命;在自由高棉軍管轄區,交戰雙方火拼,剛逃出一分鐘,收容所就被大炮炸中燃起大火,危急中抱著小女兒在槍林彈雨中俯身拼命向前衝……

回顧一生,我偷渡到高棉,在首都金邊東奔西走長達十年;為避免戰爭,我在農村和山林中走南闖北也正好十年,死裡逃生不下十次。我在農村當無償赤腳醫生,每天傍晚告別時,高棉老婦緊握我的手:「上天保佑你!佛祖保佑你!」

生靈已塗炭,舉目盡血淚。七百多萬人口,有兩百多萬人民被柬共殘忍屠殺,更何況還有飢餓、疾病、過勞、心靈摧殘、寸步難行……人人度日如年,佛祖菩薩也避開,呼天喚地皆不靈。這竟是我小時逃難到此的山寨佛國。

非常時期,有非常應對之法。「一無可取」或有過人之處:因善於游泳,黑夜捕撈魚獲甚多;明處勤勞,暗處偷懶,甘當牛馬笨如毛豬,伺機偷盜食物不被嫌疑;向農民學習語言文字,一來增加知識,二來不被紅高棉干部認為是「階級敵人」;木頭呆人,愚不可及,笑臉迎人,絕對服從。我是個兩面人,明一套,暗一套,卻暗藏心機:記住紅色高棉滔天大罪,日後必定將其控訴於世。

戰爭之前,柬國華社已是紅色毛思想潮流。戰爭爆發,我在農村也是「革命邊緣人」,但在生命攸關的緊急關頭,我竟然「忘了初心」,逃避紅色高棉追捕,被諸多「華運」領導嚴批:「你就是怕死!你破壞中柬革命友誼!」「明知死也不能叛逃!」「不用說啦!你根本不是幹革命的料!」我的生命很寶貴,絕對不想死得「重於泰山」。

不論在中國還是在柬國,我都是不受歡迎的人,裡外不是人,果然是條狗。

和平時期,我在沒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情況下孤身來回橫渡湄公河多次,雙程約兩公里,為名叫「河良」的小鎮鄉親知悉,有人肯定此舉「全國無人能做到」。如果我生活在正常的家庭,我絕對無此膽量;我在任何情況下都愛學習:在農村學習草藥,向朋友學習針灸,向高棉人和越南人學習他們的語言和文字。這些知識幫助我後來經營中藥店:可與高棉和越南裔顧客交流,看懂其文字,藥材店也有針灸服務。如果我生活在正常的家庭,我絕對不會如此好學。
我在戰亂中成家。妻子自小沒了母親,家境貧窮,只讀過四年書。她是著名的病號,心、肺、胃病交替,貧血、瘧疾、經不起日曬雨淋,兩手出現大片白斑,體重只有三十八公斤……今天的她已完全變了,看起來比實際年輕十到二十歲,兩手白斑消失,見過她的朋友都吃驚不已:「我們都老了,你為何還這麼年輕漂亮?」(見附上她的照片)

除了經歷在中國和高棉的「危」,我也經歷移民美國的「苦」。在治安惡劣的黑人區經營外賣中餐十三年。為保安全,長年自我禁錮在防彈玻璃內的廚房日夜操勞不息,屢屢遭遇歹徒在店內搗亂、辱罵、歧視、大小便、丟垃圾、汽水瓶……被歹徒破門而入,二名蒙面槍匪黑夜闖入廚房持槍指嚇「大清洗」、汽車六面玻璃被砸爛、毒販以死亡相威脅等等。謝天謝地,對我生命威脅最大的三個毒販,一個被其同夥槍殺而死,一個被人打殘終身坐輪椅,一個被判處十年監禁;一次,我先買的中餐館成了毒販的地下黑點只能痛心放棄,後買的中餐館遭遇黑人社區連續示威抗議被逼賤價出讓,血本無歸,十多年的汗水白流,回到初到美國身無分文的窘境(見拙著《三十年美國路》)。我如果沒經歷這麼多的苦難,就沒勇氣改行做毫無經驗、無法考取執照、動輒遭到控告索賠的藥材行。





改變命運靠自己的戰鬥人生。人生苦旅,一步步都記在腦海中,苦難煉成毅力和意志。不論中醫學、文學,所有的知識來自堅持自學。這還不夠,熱愛運動可強健身體,連續五次五個多小時踏完八十英里自行車騎行,八次橫渡三公里的日月潭游泳。健走、跳繩、森林遠足成了新的運動愛好項目。
知恩必報。報答恩人,鄉親為我慶幸;報答上天,盡己所能為民服務。
(2025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