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1日 星期二

許之遠序(《麗璧軒隨筆》文集)

余生於鄉野之邑,長於耕讀之家。祖族分家聚村而居,家有藏書之閣層;村有同房之書屋。以鼎革之後未久,宿儒之遺老尚存。余當年入學,執教鞭者多為此輩。二年級學「串句」;因母親不識字,家書例遵父命由我寫,不識之字,在覆信時代填入,並示修改。由是接觸文事,比同齡同學較多。三年級開始選讀《古文觀止》,由村中秀才授課,重在「認字」、「背書」;至小學畢業,四年間所讀近百篇、能背者亦數十矣。余國學基礎之奠,或在此乎!鄉野無聊,常上閣樓讀家藏本。歷朝演義之章回小說如《精忠岳傳》、《楊家將》諸如此類歷史小說:如《三國演義》等;《西遊記》、《聊齋誌異》等和「平江不肖生」之《江湖奇俠傳》,亦在小學時代讀到。個性好文,亦喜與詩文同好者為友,至老未改。

與國才君結交逾三十年矣;其不恥下問,孜矻於詩文或有過之。當年英歲之日,而今接近古稀。尚孝心長懷父母,信義不遺師友;傳承故國文化。余未聞土生土長之海外華裔,刻苦自勵有如此者;仁人志士襟期,淑世可風矣。近聞其將年來文稿千篇,以文集分類付梓,問序於余,固不敢辭也。

國才以主編縱攬加拿大魁北克詩壇編務至今,已逾二十年矣。其個人詩詞集早已傳世;今始出其文集叢書,可知其慎重於文。余讀有清一代桐城派之文壇領袖:姚鼐惜抱先生在《復魯絜非書》:與文友「嘗論古今才士,為古文者最少,茍為之,必傑士也,況為之專。」「人之學文,其功力所能至者,陳理義必明當,佈置取捨、繁簡廉肉不失法,吐辭雅馴,不蕪而已。」余重修此篇,再讀姚公著之《古文辭類纂‧序》(共四冊),斷言:「夫文無所謂古今也。惟其當而已。得其當者,則六經至於今日,其為道也。」謂文亦可以載道。又恐今人讀或亦不解;姚所謂「當」,在《復魯絜非書》:「陳義必明“當”」,乃為文能確「當」、明「當」表達所言之「意象」。所以,姚說:「於古雖遠,亦無礙為至文。」即其所謂「文無古今」。因此,國才不論用何文體,只要能確當表達,便屬至文。叢書範圍既廣,作者因應範圍,行文適切,表達確當。

余讀《考正古文觀止》,從《左傳》「鄭伯克段於鄢」,至明代張溥「五人墓碑記」,凡二百二十二篇,「文起八代之衰」之韓文公個人佔二十四篇,佔篇超過三千年入選作者十分之一;當然可以代表中國古文體(文體之一)首席作家。韓愈生在盛唐之世,較魏晉約後五百二十五年。「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後,白話文盛行,當是近世崛起之主流文體,惟至今少有可背誦之文;梁啟超之「飲冰室」又一文體(其他尚有少數未顯之文體)。可知作家求名豈易為,至文豈易作!國才致力於文,以其毅力才調,而終將悟於為文之道,余不疑焉。既為其文集作序,對於文事,願將個人所悟,若有助於國才之讀者對其了解,則亦符讀其文應知其人也。

國才對韓文公《師說》,身體力行。《師說》:「師道之不傳也久矣。」「而恥學於師,是故聖益聖,愚益愚。」「聖人無常師。」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於文集中,見事師多篇,而其歷練已數十年,尚不斷求學、求悟,余多見矣。有賢於其師又豈止一端?而尚不恥下問,其得韓文公精要矣。

國才歷數十年於文而不稍懈;亦是韓愈《進學解》之精要:「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余嘗言,疑為思之始,是入悟之門;是長進也。未及其一旦消毀之為害大也。「隨」:因循也,韓愈以為因循茍且,「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未將精要表達出來;「文雖奇而不濟於用」;不切實用也。「行雖修而不顯於眾」,乃謙德不及於眾。國才敬業而樂群,忍讓而無怨悔,孜矻於文者數十年;《周易》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豈只於詩文獨樹一幟而已。謹序。

許之遠  寫於中華藝文書畫館
二零二一年五月廿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