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19日 星期二

回眸往事憶端華(蔡麗華)

五月十三日,曾家傑老師寄來一封電郵,提及母校端華中學創建百年聯歡會定於本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在金邊鑽石島會議中心舉行,以及編纂《端華學校建校百年特刊》一事並轉達李輝明校長的徵稿通知。我拜讀完電郵,想到劫後荒蕪的校園,在園丁們披荊斬棘、培育新苗的辛苦付出下,終於重展桃李滿園的新貌,一股敬意油然而生。雖然受限於文墨疏淺,寫不出深刻的內容,我還是毫不猶豫地執起筆來響應。


夜闌人靜時分,我搜索枯腸,仍不確定從何下筆?索性登錄我們「同學網」,在《相冊》總欄,從左至右點擊「歡樂的時光」、「今日的故鄉」、「我們的母校」、「永遠的懷念」、「年輕的歲月」、「美好的回憶」六個欄目瀏覽一番後,感覺好像是逆著時光去細數流年。凝眸黑白相片中的青春笑顏,禁不住觸緒感懷。
猶記得初中即將畢業時,同學們交流的話題多是圍繞著畢業後的出路。當時,報考端華專修班(高中)是我的心願,卻面臨兩位親叔叔的反對,他們的理由是學校追隨大陸的極左教學路線,建議父母親不如讓我去學法文或者英文。母親開始動搖了支持我繼續昇學的初衷。
時逢大陸文化大革命,姑媽和二表哥、表弟偏偏這時回國探親,他們原本打算趁著「祖國形勢一片大好」來個南北半年遊,結果未滿三個月就匆匆「落逃」了,他們驚魂未定地把親眼目睹的亂象告訴親友們,同時勸我趕緊打消報考端華的念頭。
其實我一門心思想離家昇學,是希望擺脫父母親的保護翼,有個自由的空間。上端華,一是慕名,二是可以在外和同學們合租宿舍,不再凡事得等父母批准才行;念外文,不但枯燥乏味,還必須寄宿在三叔家,那無疑是「金絲雀」離開了「鳥籠」,又給自己套上「桎梏」。正當我的求學夢頻遭家中長輩們干擾時,唯有父親稍鬆了口,說我只要被學校錄取,別說是上端華念專修(高中),將來出國深造都沒問題。聽父親這麼說,我篤定下來,專心學業,以便實現考上端中繼而念大學之夢想。
初中畢業後,母親破例讓我獨自上金邊玩,住在金邊的表姑每天陪著我東遊西逛,我樂不思「學」,竟然忘記考試日期。幸虧班主任臨考前兩天特地通知家長,讓子女到校集合,由老師帶去端華赴試,父親聞訊後即刻趕去金邊告知,否則,我必定中了母親的「圈套」,錯過考期,與端中專修十一屆失之交臂。
一九六八年開學初日,我喜不自勝地跨入端華校門,成為端中莘莘學子之一。 我們高一有三班,我被分到一班,班主任是慈眉善目、學貫古今的薛世祺(理茂)老師。同學們除了本校、本地的,還有來自桔井、磅針、柴楨、巴南、暹粒、馬德望、嗊吥各省的學生。老師為我們開了個新生認識會,大家互相自我介紹和交流學習心得。聽到有的女同學為了求學,不惜與重男輕女的父母抗爭,勇敢地衝破家庭牢籠時,滿座為之動容;有的同學家境貧困或父母資助有限,必須兼職家教來分擔學雜費,他們手頭拮据仍把握住求學的機會。相較來說,我覺得自己很幸運。
入學後,我確信自己選擇上專修是對的,因為我們第十一屆大多數的同學不但品學兼優,而且多才多藝,讓我看到自身許多不足之處;更重要的是同學間的友愛互助令我非常感動和受用!老師們不但教學經驗豐富而且平易近人,聽課對我來說實在是一種享受。我特別喜歡薛世祺老師和曾任歐老師(曾老師是我念高二的班主任)的語文課、史田恕老師的歷史課,還有洪覺民老師的地理課,每天都巴不得下課鐘聲慢點響起。
端華校規嚴謹、學生自律,我的父母親並不擔心我離家會學壞。首都金邊對於在小縣城生長的我來說,簡直是座奇妙的樂園。清晨上課前和下午放學後,同學們結伴同行到湄公河畔游泳健身;週末,我們相邀騎著自行車,穿梭於大街小巷或郊外各景點,無限樂趣。體育會、書店、戲院都是我流連之處。我像隻快樂的小鳥,和同學們一起盡興享受著屬於我們的廣闊天地。
一九七零年仲春時節,始料不及的是專二還未念完,霎時間風雲變幻,王國政府被推翻了,學校被封了。當同學們依依不捨地哭別,百般無奈地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校門時,無法接受這殘酷事實的我還頻頻回首,幻想著也許很快就雨過天晴,可以再返校園。沒想到隨父親剛一返家,無情的戰火正從四面八方迅速地燃遍縣城,蔓延各地……命運之神把我們牽引向境遇不同、禍福各異的人生羈旅。
一九七五年暮春,正當人們引頸期盼迎接乍現的和平曙光時,一場更大的災難席捲柬國,不少昔日師友在波爾布特政權的統治下,在暗無天日的人間煉獄中盡受煎熬,不幸死去。陳綠波老師為人謙和溫厚,樂觀善良,可惜一生抱負付之東流,也飲恨荒野。
煙消霧散後的九十年代,我才陸續驚聞我們第十一屆有三十三位同學也不幸在劫難逃,英年早逝。我每每憶起他們,常扼腕嘆息!
此後, 故鄉經過不懈的賑災重建,漸漸地從瀕臨毀滅中復甦……
與此同時, 如何爭取長期關閉的校門重開,進而改善教學環境是一貫來熱心公益、關注文化教育的僑胞們及倖存的教育界前、後輩師長們急欲承擔之重任。本着符合柬埔寨僑社利益的堅定信念,他們的熱心及義舉終於得到當地政府和海內外僑胞的支持,華文學校如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讓長期失學的青年和學齡孩子們得以接受教育。今日的成果,與其說是奇蹟,不如說是集僑胞們和當地師長們長年付出的熱情和每日灑下的汗水所造就。
二零零五年,我們第十一屆同窗組團回鄉訪校,那是我離校三十五年後首次踏入校門,與結緣數十年的曾任歐老師、師母(廖如真)、老同學們一起重溫舊夢。我們環顧殘留著歲月痕跡的禮堂和課室,然後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起當年,即使已時過境遷,但我們的童年記憶依然深刻,那是我最無憂無慮又自由自在的黃金時代,也是我時常眷戀的一段人生歷程。因由這段歷程,我才有機會認識和承教於許多良師益友,尤其是曾老師和師母,數十年來對我關懷備至,鼓勵有加,是我學習筆耕的啟蒙導師;還有同窗、學長們不厭其煩地倾囊賜教,使我受益匪淺。有如此的緣分機遇,實在是我的福分。
執筆至此,猶覺窗外春光明媚,黃鸝聲脆,心弦為之共鳴,故賦詩一首,藉以抒發自己當下的情懷。

霧散煙消夜已央,鶯歌燕舞慶曦光。
良辰佇賞芝蘭馥,濁世追懷硯墨香。
屈指流年談禍福,回眸往事憶滄桑。
而今喜待期頤壽,故土黌門共舉觴。
(2014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