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19日 星期二

算不清的狗賬(蔡麗華)

喜歡狗的人,無論男女老少,只要提起家中的寶貝狗兒女或狗孫們,都有滔滔不絕的話題。 我沒養狗,卻因為工作關係,也有本唸不完的狗經和算不清的狗賬。每天挨家挨戶送信,看盡狗臉百態,也領教到「狗眼看人低」的無奈。我們這些「藍衣天使」(老美給郵差之雅稱),在狗眼中,卻是不折不扣的 「闖戶大盜」,儘管我們隔著圍欄,向牠們招手說「哈囉」或者展現幾近獻媚的笑容,這些人類的好朋友──狗兒們從不給我們好臉色看,更不賣你的賬!害我們每天行走在景色怡人的好社區,還得提心吊膽,像防猛虎野狼似的沒有安全感。狗黨們總是有本事像幽靈似地在你左右前後出現。這些突圍而出的狗兒一般都悶聲不響,深沉得當我們發現牠時,牠已近在咫尺間,客氣的只對你東嗅嗅、西瞧瞧,一副欲迎還拒的酷樣;戒備的會站在幾尺外觀察你的舉動,牠那雙狗眼就足以嚇得你冷汗直冒,是福是禍,就看你的造化了;兇猛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手為強,把你咬個皮開肉綻還難解恨哩!在郵政局的「郵差培訓課」中,防狗攻擊是最重要一課,一個個血淋淋的鏡頭叫人看著心驚膽顫!可見狗輩不可惹!偏偏狗主總愛唱反調,請聽聽:她很乖!很友善!她是在和你說哈囉(此時你看到的她前腳猛扒踢地面,豎眉瞪眼,拉長脖子正竭斯底里地向你狂吠,扭動全身想掙脫身上鐵鍊的潑辣相,這樣的「友善」,你敢消受嗎?)。再聽聽:請放心走過來,他是很nice的沙皮犬,請相信我,他絕不傷你(此刻圍籬內的他,嘴臉皺紋重疊、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醜樣,卻有一個魁偉的猩猩身架,凹陷的雙目不怒而威,冷漠高傲地無視你的存在,你相信他真的會任由你來去自如?)。每隻狗,在狗主眼裡宛如天使般善良,比親身子女更乖順。如果你聽信狗主所言,那麼,但願你像貓一樣有九條命。


當郵差之前,我從未對狗有戒心,因為我家從祖輩到小輩,都屬於養狗和愛狗一族。我家的北京狗阿財曾伴我長大,聽說牠的到來,我家的生意越做越好,所以牠深得父母的厚愛;我之喜歡阿財,不僅因為牠有一身漂亮又蓬鬆的米色長毛,主要是人喚牠「北京狗」,中學時的我,舉凡國貨,全是「最愛」!阿財是父母取的名,我嫌狗名俗气,但羨慕牠的出處,因為比在「番邦」出生的我「正宗」。上金邊讀書後,阿財不幸被離家不遠的兵營裡駐守的士兵的孩子們謀殺,這些常偷雞摸狗的小賊子們厭惡牠常壞了他們的財運而暗下毒手。失去阿財,全家人 都很難過!接著,我也離開了家……。此後,父母長達十幾年不再養狗。
當了郵差後,看見幾位同事先後被狗咬傷,才開始對狗敬而遠之。第二年冬季某夜(下午六時就天黑),我正把信放入信箱,屋主聞聲開門取信,一隻嬌小玲瓏的小吉娃娃衝出,在我的小腿咬了一口,只是小小的兩個牙印傷口而己。我放棄對屋主的控告權,只需去診所注射一劑防狂犬症藥。郵局兩個月不派信給狗主,以示處罰。
第二次被狗咬是在前年「端中返鄉之旅」結束後欲返美前一天發生──是妹夫的愛犬翻臉不認人所致。我在他們家暫住十多天,看到酷似阿財的狗甥兒整天整夜被一條大鐵鍊拴住。一家大小六人,除了妹夫,沒人給牠好臉色,連施捨一碗狗食也放在鐵鍊盡頭。相較於阿財和美國狗兒,這隻狗甥不但得不到現今狗兒們普遍享有的恩寵,反而受盡冷落折磨。每次提到牠,原本善良熱心的小妹忽然換上《灰姑娘》裡後娘的臉譜,手指尖尖地指著狗甥,咬牙切齒地數落牠。她這後娘般的惡形兇相與狗甥兒哀怨的眼神和背人吃飯的灰姑娘似的可憐舉動,令我對狗甥的際遇充滿同情!但每當我忍不住想靠近牠時,四嬸和小妹都很緊張地不讓我靠近,因為牠曾經咬過四嬸和小妹的女兒。小妹說曾經很喜歡牠,牠卻不知好歹,主賊不分,除了妹夫,全家老少都不敢接近牠。那天,當我招手向親人們告別時,狗甥彷彿知道關愛牠的我要離開了,被拴在靠近門處的牠不停地舞動雙腳,一副難捨的樣子。我恍然看到當年離家上金邊時阿財的樣子,不覺伸手撫摸牠的頭,長毛宛如孩子們的髮絲那般柔滑,牠乖巧地低頭任我触摸,卻正當我把手拿開時,冷不防被牠偷襲──右手食指尖被咬了,隨著我一聲驚叫,牠好像知道自己闖了禍,鬆開口;我即刻跑到浴室沖洗正流著血的手指,然後跟隨妹妹去醫院打防狂犬針。臨去前,發覺牠的嘴已被妹夫打得鮮血直流,他們都罵牠活該!
醫生說,先給我注射兩針,等我回美後,必須再繼續注射多四針。我不解地問:上次被狗咬,只打一針而已,為何這次要打這麼多?她說:因為柬埔寨的狗沒有定期打預防針,以防萬一,所以要連續打針。
回來後,我到上次打針的診所,醫生建議我應該去醫院急診室掛急診 。
急診室醫生問診後,馬上給我注射一針,然後預約下星期再來注射。我不明白為何要打這麼多針?就征求自己的家庭醫生的意見。他向我了解狗兒的狀況後,告訴我,他有一個韓裔病人,被野狗咬傷,連打幾針防狂犬症的針後,得了下半身癱瘓的後遺症,至今日常生活不能自理。醫生不敢給我拿主意,只能讓我在狂犬症和癱瘓間作個選擇而已。天呀!這麼大的難題,叫我如何選擇?醫生說:你就賭一賭吧!一般家養之狗不亂跑,染狂犬病機會也許不大,但我也不敢保證。聽他這一說,我就賭狗甥沒犯病,放棄再打預防針了。
此後,我見狗就害怕!怕被咬,怕致人殘廢的藥劑。可是,幹我們這一行的,如何避免與狗兒打交道?單是今年,從初春至深秋,我已接二連三被狗兒嚇到半死。前天,我派183街的信,走到75-44門號時,隔著玻璃門看到一隻黑褐獵浣熊犬坐在門口望著我,我不敢驚動他,把信放在門前地下就迅速走到下一戶(75-40),剛拿信放進信箱,驚見一隻大黑狗把前雙腳搭在我右肩,狗嘴靠近我後頸,「啊!my god!」我大聲尖叫,雙腳發軟,心跳加速……我以為大難臨頭了。聽到狗主衝出門外,頻頻喚狗,牠跑到主人身邊,又迅速回到我這,像和我們玩捉迷藏似的;而我,動也不敢動,一聲聲的慘叫,希望來人救我逃出險境!巴望狗主馴服頑狗,趕牠入屋。牠卻忽而跑來嚇我,忽而跳去耍主;幾經如此來去折磨,未被牠咬傷,也快嚇死了。等到牠終於在女主人軟硬兼施下被趕回屋去時,我也虛脫地邁不開腳步了,屋主跑來向驚魂未定的我連聲道對不起!再下一戶是律師辦事處,秘書小姐見我臉色蒼白、气喘噓噓,問明原因後,忿然建議我發一封警告信給狗主,他們請我先坐下喝杯水壓驚,好好休息一會再離開。
同事們聽我談起這場歷險記,都為我捏把冷汗!同時,都說狗嘴下留情已是天大的造化!但我知道,只要這身藍制服未卸,我遲早會被狗狗嚇到心臟病!
(2007.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