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3日 星期六

白洋澱:撒(傻)了吧?(林新儀)


十月一日,我們相約北京──一群畢業於25年前的大學生,如今已是風塵僕僕、事業有成的中年人,相聚在京城大宅門酒樓,觥籌交錯……


又是十月!
又一個金色的秋天,又一個收獲的季節!菊花飄香,姹紫嫣紅,美酒佳餚,笑語如珠,引領著十月的思念,追溯至32年前……
1976年的十月,黨和人民的鐵拳一舉粉碎了禍國殃民的「四人幫」,被西方媒體譏諷為「藍色螞蟻」的中國人從此掙脫了極權政治的枷鎖,載歌載舞開始步入多顏色的生活。
1978年的十月,三起三落而後高屋建瓴復出的鄧小平同志周遊全國,四處「煽風點火」──「煽」實事求是之「風」,「點」解放思想之「火」,兩個月之後,老人家大手一揮,偉大的改革開放號角吹響,中國從此向世界徐徐打開閉鎖了上千年的國門……
1979年的十月,我們──一群不甘平庸的莘莘學子,從全國各地的高考考場中脫穎而出,帶著羞澀而自信的笑容,相聚在西北某工業大學的校園裡,緣分就此開始。
1983年的十月,四年寒窗苦讀轉眼間便結束了,戀戀不捨,終要別離,我們又都懷揣著一個個質樸的夢想,奔赴祖國各地,大江南北,天各一方……
今天,又是十月,25年後的金秋十月,我們重新聚首,帶著各自的人生滄桑,又走到一起來了。這是一次跨越時空的相聚,是我們生命軌跡的又一個交匯點,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這次聚會,組織者已給若干位授業恩師發出邀請,皆因事務纏身無法前來,唯一到場的是我們大一時的班主任李濟深老師,他如今已離開教育界,供職於北京市政府某工業局。
李老師依然是那麼儒雅、深沉,只是髮際間多了好些銀絲。在這個爽朗的金秋和收獲的季節,我們歡聚一堂品嚐久別重逢的喜悅,同時又一次觸摸到了一種感念師恩的情結。對於我們每個人來說,老師是一個多麼親切地稱謂,更是一段抹不去的記憶。25年前,我們扛著沉重的行李走入陌生的校園時,第一個接待我們的人就是李老師。他熱情地為我們每一個人辦好入學手續,問寒問暖的,然後親自把我們分組安排好宿舍,將飯票發到我們手上……他的話不多,卻極具親和力,感覺就像一位大家長。這就是老師。其實,從小到大,在我們每一寸生命的歷程中,老師,永遠都是最值得尊敬和感恩的人。
25年後的今天,我們中間的許多人也是為人師表了。「液壓79」──我們的專業和年級──出了一批校長、教授、學者,他們在教育界裡辛勤耕耘,執著傳遞著知識的聖火,同時也傳承著古老的師道尊嚴,他們默默的付出,正是中國高等教育的肥沃土壤,為國家和社會培養出一代又一代的人才,打造著共和國的昌盛與繁榮。
美食、佳釀、激情歲月的回憶,中年人的情懷比美酒更濃……宴會持續了兩個多鐘頭。合影留念後,與李老師握別,我們便開始進行下一個節目──移師保定白洋澱。


保定,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素有京師門戶之稱,曾經「北控三江,南達九省,地連四部,雄冠中州」。歷史上的燕國、中山國、後燕都曾在保定立都,君不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荊軻刺秦流傳千古的故事正是發生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
保定,也是一座有著光榮革命鬥爭傳統的城市。清末民初,保定軍校是一個將軍的搖籃,曾培育出蔣介石、馮玉祥、李濟深、葉挺、張治中、傅作義、陳誠等1700多位名將帥;保定還是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的發祥地,從這裡走出去一大批中國的早期革命家如蔡和森蔡暢兄妹、周恩來、鄧小平、李維漢、陳毅、聶榮臻等。抗日戰爭時期,這片神奇的土地更是英雄輩出:白求恩大夫、狼牙山五壯士、平原游擊隊、敵後武工隊、白洋澱雁翎隊、冉莊地道戰等等,當年都曾讓日寇心驚膽寒魂飛魄散。以這些可歌可泣的鬥爭史實為背景而創作出來的一大批文學和電影作品膾炙人口,享譽海內外,也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
我們現在驅車前往之處,正是當年把日本鬼子打得暈頭轉向找不著北的雁翎隊神出鬼沒的地方──白洋澱。
白洋澱位於保定市東面45公里,是華北平原上最大的淡水湖和濕地,被評為國家5A級旅遊景區,總面積達366平方公里,是一個旅遊休閑的好去處。
白洋澱之所以稱為「澱」而不叫「湖」,是因為它獨特的地貌特征。整個澱區被3700餘條溝壕、12萬畝蘆葦、5萬畝荷花分割成大小不等形狀各異的143個澱泊。寬窄不一的水道溝壑縱橫交錯、撲朔迷離;綠莽莽的蘆葦蕩、粉艷艷的荷花塘,還有那些數不清的小漁村,在八百里水鄉澤國中間星羅棋布,猶如一個巨大的八卦迷魂陣,如果你沒有嚮導獨自一人駕船闖入其中,很有可能永遠也轉悠不出來。
白洋澱百分之八十五的水域在安新縣境內。我們乘大巴進入安新縣地面時,預約的導遊小姐便登車開始向我們介紹白洋澱的旅遊景點和風土人情。這位導遊姑娘長得小巧玲瓏甜美可愛,從她滔滔不絕眉飛色舞的講解中,我可以感受到一種對家鄉熱土深深的摯愛之情。
我們抵達白洋澱碼頭,乘坐一艘機動船開赴景區之一的荷花大觀園,已是下午四、五點鐘光景,在島上的民俗村旅館下榻。略作修整,便到用餐時分。
晚餐預定的是白洋澱飲食佳作:全魚宴。滿桌的菜餚皆是採用白洋澱內自產的魚、蝦、蟹、鱉還有蓮藕做成,有清蒸、有紅燒、有溜炒、有烹烤、有滷製、有煙熏、有涼拌,色香味俱佳,令人食欲大振。營養學家建議,吃四條腿的(豬牛羊)就不如吃兩條腿的(雞鴨鵝),吃兩條腿的就不如吃沒有腿的(魚)!只是,吃魚不比吃有腿的肉來得痛快,須慢慢挑刺兒,否則,哪怕是一根細如髮絲的魚刺扎進喉嚨裡,其後果都會很嚴重。
大三、大四的學習委員王紅,如今已是旅居德國的華人學者了,他帶來了兩箱德國紅酒,還有清華大學教授、本次聚會的組織者之一李生錄,也帶來了好些個五糧液和瀘州老窖,都是上等好酒。看來,今晚要一醉方休。
我們分成兩桌,女士一桌,男士一桌。我悄悄地坐到女士那桌。中午在北京大宅門已經喝了一派,喝得也不少,不安分的酒精還在血液裡折騰呢,晚上可不能再喝了。歲數大了,得注意養生了。男士那邊熱鬧得很,打開了好幾瓶白酒,正呱唧呱唧往一排杯子裡倒。突然有人發現我不在其中,便吆喝道:「老班長呢?老班長,你咋的跑到女同學那邊去了?不像話!快過來吧。」
我連連擺手作揖:「不行不行。我實在是不勝酒力,饒了我吧。抱歉抱歉。你們喝。盡情喝。‘人生有酒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待會兒我過去給你們敬酒,好嗎?」
「老班長,你不夠意思嘛。等一下我要單獨跟你喝。」四川人劉建大嗓門嚷嚷。他是一個很成功的商人,畢業後沒上兩年班就跑到上海去創辦了一家公司,經營有方,財源滾滾,如今名下資產已過千萬。這次聚會經費相當充裕,主要得益於他的慷慨贊助。
「沒問題。咱哥倆單挑。」我笑道。
男士人多,十二個人呢,挺擠的,我再過去的話就坐不下了,所以他們也沒再勉強我。就這樣,我逃過一醉。醉酒很難受的。
在班裡,數我最年長,比他們至少都大五、六歲以上。因為1979年的高考不像77年、78年那樣,考生以「知青」和社會青年為主,79年的考生主要來源於應屆高中畢業生,社會青年只占很小比例。我是從工廠裡考上大學的,那年都25歲了,屬於稀缺物種。所以我特別珍惜這個上學機會,學習特別用功。大一、大二時我是班上的學習委員,到大三、大四,便被同學們選為班長了。他們到現在一直都在叫我「老班長」,滿親切的。
兩張桌子兩種氣氛。這邊是溫文爾雅、談笑風生,那邊是初獷豪放,大杯喝酒大口吃肉。待到酒酣耳熱時,戲說當年同窗那些事兒,誰暗戀誰什麼的,都付笑談中……
最後,我們的千萬富翁是被同學們架著回屋去的,他醉得語無倫次,仍然豪情不減。席盡人散,已是九時許,各自歇息去了。
今夜無眠。我乾脆悄悄走出房間,在清朗的月色中徜徉湖畔,心中感慨良多……
億往昔,艱難歲月稠。我們這一群,相識相知於弱冠之年,離開書聲朗朗的校園後,又各自走過了而立之年、不惑之年,每個人的成長都是一個奇跡!我們曾經是一貧如洗的窮學生,如今,我們中間有高級知識分子、專家權威,有大型國企的老總、黨委書記,國家機關廳級官員,有留洋的學者、博士,還有成功的商人、企業家……過去的25年,我們與共和國一同爬坡,一起走過艱難的改革開放之路。中國因改革開放而充滿活力,活力的中國又為我們提供一個可以充分發揮的活躍的人生舞台。今天,國家強盛了,人民初步富裕了,而我們每個人也都在事業上各有建樹,在各自的領域中獨擋一面各領風騷,猶如金色的秋天收獲累累碩果,春華秋實,天道酬勤是也。
當我們的人生快走到或已經走過「知天命」的臨界點時,難得有這麼一次聚會,讓我們重溫一遍昔日的純真和友情,讓青春的留影永遠定格在心中——天地之大,怎的一個「緣」字了得!
一彎新月,高懸天際,柳枝輕曼,波光粼粼,銀色的光輝籠罩著這個靜謐朦朧的世界,我仿佛融化在氣息氤溫之中……


翌日。節目繼續。
清晨,用過早餐,機動船載著我們環遊白洋澱。風和日麗,清風拂面,我們在浩浩蕩蕩的蘆葦叢中穿梭前行,從一條水道轉入另一條水道,轉著轉著就找不著北了。青紗帳一般的蘆葦仿佛迷宮中一面面的牆,時而「山窮水盡疑無路」,時而「柳暗花明又一村」。每當機動船駛入較為狹窄的水道時,常常會驚起一群群水鳥,在輕紗碧水間飛翔,很快又會落回到水面上,一動不動在波浪上漂浮著,倏然又鑽入水中,再鑽出來時嘴上已經叼著一尾小魚兒。
不時看見一些島上炊煙裊裊,那是漁民們在生火做飯。他們或張網捕魚或養鴨撿蛋或收割蘆葦,世代以此為生……此情此景如詩如畫,置身其中心靜似水,所有的煩惱都拋之九霄雲外。若問此時的感覺是什麼,就一個字:爽!
我們的導遊女孩很是敬業,立在船首一路上不斷給我們介紹各個澱中的典故和傳說,毫無倦意。突然,前面仿佛被蘆葦牆擋住了去路,只見機動船來了個大拐彎,眼前豁然開朗,蘆葦牆從兩邊悄然閃開,藍天下現出一片遼闊汪洋!
遠處,另一艘機動船正朝我們駛來。導遊女孩話鋒一轉,問:「你們城裡人早晨碰了面是怎麼打招呼的?」有人迅即回應:「吃了嗎?」「回答正確。加十分!」女孩拍拍手掌。一片哄笑。「可是,在我們白洋澱,見了面打招呼不這麼說。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漁民早晨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出澱撒網打魚。當兩只漁船臉兒對臉兒擦肩而過時,他們這樣打招呼,‘撒了嗎?’‘撒了。’是‘撒了’,不是‘傻了’。這個打招呼詞兒是不是很有意思?所以,這裡的人們都學著漁民那樣,見了面就搶先問,‘撒(傻)了吧?’‘沒撒(傻)’。現在,大家看,前面是不是有一條船開過來,等他們和我們碰面時,我們大家一齊大聲朝他們喊:‘撒(傻)了吧?’好嗎?好。現在注意聽我的口令。」
話音剛落,嘟嘟嘟……那艘機動船已經迎面駛來,船上坐滿了遊客,船頭也立著一位胖乎乎的導遊小姐,正起勁的講解著。就在兩條船的船舷成平行線之時,我們的導遊女孩興奮地指揮道:“大家注意了!一!二!喊!”
“撒(傻)了吧──?”我們每個人全都把嗓音提高到最洪亮的音階上。
對面船上的遊客大概是新來的,不知道是咋回事,全都莫名其妙瞪大眼珠瞅我們──傻樣!我們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笑聲中一個清脆的聲音飄過來,「我們不傻!」是那條船上的胖導遊在反擊。而我們的導遊女孩一臉春光,很為自己成功導演的這一幕得意不已。
撒了嗎?──吃了嗎?──傻了吧?我越琢磨越有意思。三者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其實蘊含著一個樸素的道理,想想看,漁民撒網捕魚,這是他的工作,以此為生,他每天都要撒網,就像城裡人每天都要去上班一樣,有勞動才有收獲,才有的吃。如果哪一天他偷懶,不再去撒網捕魚了,那麼他就沒得吃了,不勞動者不得食嘛,那時他就傻了!──聽了我調侃出這一番「高論」,坐在身旁的「德國人」王紅樂了,一拍大腿,「嘿,怎麼想出來的!老班長你太有才了!」
哈哈哈……
在澱中轉悠了一個多小時,我們重又回到荷花大觀園,最後一個節目便是觀賞荷塘。荷塘非常大,一片連一片,中間有幾座橋。可惜的是,蓮花盛開的季節已然錯過,那些美艷迷人的「花之君子」都已不復存在。荷葉依然是綠盈盈的,但也少了些許青翠欲滴的風采,再過些時候,它們就都會枯萎了去。然而,美麗過後,它們仍然沒有忘記給世人留下一筆「財富」──那就是埋在淤泥之中的蓮藕。白洋澱的蓮藕以肥厚鮮美著稱,是保定人餐桌上的美味菜餚。
倒是有那麼幾朵古典美人兒般的睡蓮,驚鴻一瞥,白的黃的粉的紫的,在水面上婷婷玉立,令人賞心悅目,給我們這次短暫的聚會畫上一個完美的感嘆號!
該說再見了,白洋澱。你給了我們一個樸實無華的啟示:只要天天撒網,就能魚蝦滿艙。
就像光陰總在不經意間流逝一樣,歷史也常常在不經意間走過。我們跟隨歷史老人的腳步不經意間已走過風風雨雨30年,滄桑巨變就在我們的生活中不經意間發生了、完成了。眺望未來,會是什麼樣子?大門既然已經打開,就不會再關上,我們將更加融入整個世界,未來一定會更美好。
朋友,好好珍重!再活30年。
(2008.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