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3日 星期六

道乎?盜乎?(林新儀)

「國學」是什麼?有沒有人給「國學」下過一個准確的定義?好像沒有。溯其根源,所謂「國學」的提法,似乎是誕生於上世紀初西學在封閉的中國漸漸打開局面之時,一些害怕西方思潮東進的保守文人提出了要保護「國粹」的政治主張,於是,「國學」就出現了,成為一個「相對於西方學術的本國傳統學術」(章太炎語)的文化概念。


很顯然,「國學」從它出生之日起就被深深烙上時代之印,是當年一批所謂「國粹派」的遺老遺少為抵御西方文化對中國的「入侵」、對國人思想的衝擊和影響而極力維護的古舊文化傳統。從此,「國學」走上了一條坎坷之路,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它陳舊的軀殼被擊碎了,體無完膚。隨後的歷史進程,中西文化逐漸交彙融通,兼收並蓄,成為時代的主流。
至於今天,為何又重新掀起一股「國學」熱,恐怕是與上世紀五十年代之後極左思潮對傳統文化的全盤否定和過度打壓摧殘有直接關系。平心而論,中國五千多年的傳統文化是必須有一批仁人志士將其傳承下去的,關鍵是應該以何種方式和態度來傳承並發揚光大之。近年來,人們對「國學」的追逐似乎顯得浮躁和膚淺,而「國學」又都涵蓋了那些範疇?僅僅是《詩經》、《論語》、《三字經》、《弟子規》等這些儒家學說嗎?難道中醫、書法、國畫、詩詞、京戲,乃至風水學、周易八卦預測術等等、等等不是「國學」嗎?
近日,曾獲得「2008年度中國文化創意傑出成就獎」並被評為「最值得尊敬的文化人物」余秋雨先生奉勸大家要慎用「國學」一詞。他認為,「國」是一個政治概念,「學」是一個文化命題,把政治概念壓在一個文化命題之上顯然很不合適。他如是說,「……我曾嚴厲批判中國傳統文化中大量殘害人性的封建極權主義毒素,但如果說這是‘國學的毒素’,就會衝擊很多人的愛國熱忱。所以,別動不動就說‘國學’,很可能會因此失去理性的嚴峻與冷靜。另者,‘國學’這一說法具有太大的排他性,‘國’字一套上去,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這是對「國學」的另一種解讀,有沒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由「國學」一詞,在媒體很高的曝光率中,便引出另一個更為炙手可熱的詞:「大師」。
說起「大師」,不禁讓我想起若干年前畢福劍主持的一個央視節目。老畢是以裝傻充愣的方式來展示他獨特的幽默的。他甫一上台,掌聲就不斷,他像一個大幹部似的壓了壓手掌,待掌聲稀落後便清清嗓子說:「剛才來的路上,遇到好些個熟人,大家都管我叫‘老師’,我覺得……不妥。為何不妥呢?因為我並不顯得那麼老啊,對不?可是,不叫‘老師’又該叫什麼呢?叫‘小師’?也不妥。我都老大不小了,叫‘小師’更不合適了。乾脆,這樣吧,咱們取其中怎樣?你們也別叫我‘老師’,也別叫我‘小師’,就叫中間那一檔,叫我‘大師’吧……」台下一片笑聲。
看來,「大師」是不可以自封的。自詡為「大師」者必遭來眾人訕笑、嘲笑、恥笑。當然了,除非是神經病,誰也不會得意忘形到自稱為某某「大師」,招搖於街市。然而,如今的世界是一個傳媒和網絡高度發達的時代,你完全不必「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只需玩點小花招,捏造幾個小故事,借時勢之亂像,趁媒體之旋風,用他人之口將你吹捧、打造成一代「大師」,從而功成名就,財源滾滾,並非不可能。江湖中那些事兒,誰說得清楚!
這樣的「大師」的確讓人不屑、倒胃,可如果在這個「大師」的頭上再冠之以「國學」二字──「國學大師」,那就有點令人毛骨悚然了!
前不久,中國的文化界還真的就上演了這麼一出打假劇:一位知名的中年傳記作家,在2009年開春,向一位被譽為「文史大家」、「楚辭泰斗」的所謂「國學大師」公開叫板了。
這位「國學大師」可謂是聲名顯赫,皓首鶴發,銀髯飄逸,頗有些道骨仙風,拜媒體和社會推波助瀾之功,不到十年,便扶搖直上,穩坐神壇頂端,頭上的光環籠罩全國,甚至把聯合國某個組織都給罩住了,封了他個什麼什麼「貢獻獎」,揚名國際,萬眾矚目,頂禮膜拜──如此人物,誰敢疑他?偏偏就有人向他的權威發出挑戰!
挑戰者也是一位儒雅文人,多年來致力於中國文化老人研究和散文隨筆創作,文風溫文爾雅但生性嫉惡如仇。重要的是,他是經過二十餘年的調查取證後才忍無可忍,決定要為真相振臂一呼。
這位挑戰者主要質疑「大師」的百歲年齡、「文革」期間入獄的真實原因以及他的“學術成就」。
足夠多的證據顯示,該「國學大師」號稱百歲老人,其實只有88歲,此其一;「大師」自稱,「文革」期間因寫詩反江青而被專政機關逮捕關押數年,事實並非如此,他是因為冒充文化部顧問「詐騙、猥褻、強奸婦女十餘人」而鋃鐺下獄的,此其二;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學術成就方面,「大師」幾乎沒有自己創作出來的著作,自稱有33字「真言」和一部一億四千萬字的《四部文明》,但是,這部卷帙浩繁的「巨著」其實不過是將圖書館借出來的各朝代的典籍古書或掃描或復印,然後按年代裝訂成冊,如此而已,根本就不是他寫的,他是「述而不作」。那麼,所有的工作由誰來承擔呢?爆料者稱,是到勞務市場上雇了一名只有初中文化的農民工,加上一名學過電腦的小姑娘,每月只給幾百元工資,在一名業餘編輯的帶領下完成了這部「巨著」。該書出爐後曾在人民大會堂舉行首發儀式,售價8萬8千元!──借古人發橫財,此招甚妙!
還有若干關於這位「國學大師」沽名釣譽的實證不再贅述。從一開始,我本是抱著瞧熱鬧的心態來關注這場文化界的「3·15」爭論的,隨著「劇情」的逐漸展開,越看越有意思了。傳記作家的出招尤如郭靖的降龍十八掌,掌掌凶猛異常,但非常王道,且光明磊落,沒有夾雜絲毫的個人恩怨;而「國學大師」的接招卻是遮遮掩掩,躲躲藏藏,閃爍其詞,欲蓋彌彰,足見其底氣不足,內心發虛。這場真與偽的較量幾乎是一邊倒的,正當我們熱切期盼著王剛手中那柄去偽無數的「護寶錘」毫不留情地一錘砸下,把這件「當代贗品」砸成粉齏之時,此劇卻嘎然而止了。
日前,傳記作家撰一長文,展示了自己為何要向此公發難的整個心路過程,最後,他不無沉重地說:「各界人士對文化老人特別是‘國學大師’的尊敬、愛戴的情感無可厚非;不明真相的人們輕信一個被稱作‘國學大師’的人招搖撞騙、欺世盜名也可以理解,問題是,我們的時代為何失去了文化判斷力?為何失去了對‘大師’這一稱號應有的敬畏?……我們的公眾多麼需要歷史真相,多麼需要一個貨真價實的大師,多麼需要真正對得起後人的文化成果!……」
然後,他宣布已完成任務,退出戰鬥。
很遺憾未能看到劇終結尾。然至此,誰是道者,誰是盜者,已經基本明了。
中國悠悠五千年的文化文明,有無數優秀人物流芳千古。在人民的心中存在著一座名人殿堂,它是如此莊嚴、如此聖潔,誰能走入其中並名留汗青,由歷史老人來定奪。這座神聖的殿堂門前歷來貼著這樣一幅對聯:
閑人免進賢人進;盜者莫來道者來
道乎?盜乎?天下必有公論。對於賢士、道者,人民心中自有豐碑。
(2009.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