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9日 星期五

第075篇:《牢騷》

人生不如意事十居八九,不平則鳴,抑鬱不平,激成牢騷。

一場冰災,怨聲載道,牽惹多少牢騷,後悔來錯地方,痛罵老天無眼,怪責官府無能,懷疑「人定勝天」的偉論能撐多久,理直氣壯,可圈可點。
限制燒臘,管制中藥,沉默不言,逆來順受,此路不通!百年來唐人街中文招牌一直高高懸掛,竟引來一小撮「語言警察」的干預,這個牢騷怎可不發?

自己究竟是什麼人?在加拿大人眼裏是少數族裔,回到祖國,自己是持外國護照的炎黃子孫,華僑,海外華人,變成了「華裔」,說到底還是「外國人」。

這樣的牢騷肯定滿肚子:一盒月餅8千元,可以救活多少在災區被凍死的同胞?大款吃一席黃金餐18萬人民幣,算一算每年花在酒席上的錢可以辦多少間希望小學?為什麼釣魚台明明是中國領土,卻若無其事任由東洋鬼子霸佔?為什麼對赤柬頭子波爾布特殘殺數百萬人的滔天罪行隻字不提?

人性崩潰,世風日下,孝道淪落,令人髮指!為什麼一個父親可以撫養5個兒子,5個兒子不能養活一個父親,任其在老人公寓病危,由救護車送院搶救,事後也不見有兒子來探望?為什麼幾位兒女都是博士,老爹老媽要捱窮受苦?一名13歲的孩子可以將自己親生的母親殺害,這是多麼恐怖的世界。

牢騷而轉為長嘆,李白「人生在世不稱意」,杜甫「斯人獨憔悴」,白居易「此恨綿綿無絕期」,南唐後主李煜「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都是千古絕唱。

毛澤東在「和柳亞子先生」的詩中寫道:「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兩位騷壇吟友贈詩唱酬,推心置腹,堪稱雅事,不料卻被文革中極左派為這件事貼大字報:「柳亞子竟敢對我們的偉大領袖發牢騷,是個反革命份子。」

其實,在反右運動和文革中,敢發牢騷的知識份子,豈僅僅是「腸斷」?千千萬萬人連頭顱都斷了,因發牢騷投入冤獄的更不計其數。

1954年7月,胡風寫了著名的《關於幾年來文藝實踐情況的報告》(即「30萬言書」),因這個牢騷而繫獄整整四分之一世紀,受到株連的所謂「胡風份子」更多達2千1百人,成了建國以來文藝界最大冤案。

1959年7月,彭德懷元帥在廬山會議期間給毛澤東呈上萬言書,批評浮誇風,結果被劃為「右傾機會主義反黨集團」的首領,丟了國防部長的烏紗帽,1962年6月,他再次上8萬言書,遭到更嚴厲的批判和審查,被視為「翻案書」,成為「新罪證」,文革剛開始就入獄,8載囚窗,受盡酷刑審訊凌辱共達250餘次,兩根肋骨被打斷,一根移位,肺部受傷,經常便血,罹患直腸癌,最後左側肢體偏癱,右下肢浮腫,小便失禁,舌頭發硬,言語不清,於1974年11月29日在囚室中背著「裏通外國」的罪名離開他熱愛的土地,身邊沒有親人,其遺體火化時,「橫刀立馬」的彭大將軍變成了王川,連名字都改了。

發牢騷不是發脾氣,而應該是敢說真話,勇於直言,是積極的進言,不是潑婦罵街,不是指桑罵槐。古今中外,文人多愛發牢騷,借輿論的力量,伸張正義,向不得民心的勢力作鬥爭,千百年來,知識份子便是這樣發牢騷,做傻事,寫下了不知多少憤世嫉俗的文章詩詞,也拋了不知多少個不屈頭顱,勝利也許根本沒有得到,但已盡了言責,對得起良知,總算死也瞑目了。
(1998.02.20《華僑新報》第36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