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5日 星期一

第196篇:《詩題》

杜甫有一首四十字的五律,卻用了六十七字作為詩題:《天寶初,南曹小司寇舅於我太夫人堂下壘土為山,一匱盈尺,以代彼朽木,承諸焚香瓷甌,甌甚安矣。旁植慈竹,蓋茲數峰,嶔岑嬋娟,宛有塵外致,乃不知興之所至而作是詩》。古人不用標點符號,後人校注時,為方便閱讀,把詩題分句似序文。或曰此乃序而非詩題,則再讀杜甫十六句五言排律,也用了五十四字作詩題:《送大理封主簿五郎親事不合卻赴通州主簿前閬州賢子余與主簿平章鄭氏女子垂欲納采鄭式伯父京書至女子已許他族親事遂停》。在傳世的一千四百多首杜詩中,此類冗長的詩題非常多。

蘇東坡也喜用長詩題:《吾謫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聞其尚在藤也,旦夕當追及,作此詩示之》。另一首七律也有長題:《正月二十日,與潘、郭二生出郊尋春,忽記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詩,乃和前韻》。陸游用長題更多不勝舉,他曾將九十五字的詩題用於一首七律:《陳阜卿先生為兩浙轉運司考試官,時秦丞相孫以右文殿修撰來就試,直欲首送。阜傾得予文卷,擢置第一。秦氏大怒。予明年既顯黜,先生亦幾陷危機。偶秦公薨,遂已。予晚歲料理故書,得先生手帖,追念平昔,作長句以識其事,不知衰涕之集也》。而蘇、陸兩人詩題之長,還不及黃庭堅,他的一首追念蘇東坡逝世之五十六字七律,竟用了一百零七字詩題:《湖口人李正臣蓄異石九峰,東坡先生名曰“壺中九華”,並為作詩。後八年,自海外歸,湖口石已為好事者所取,乃和前篇,以為笑實。建中靖國元年四月十六日。明年,當崇寧之元年五月二十日,庭堅繫舟湖口,李正臣持此詩來,石既不可復見,東坡亦下世矣。感嘆不足,因次前韻。》

毛澤東不論吟詩填詞,題目甚短;《沁園春‧雪》只有一字,而二字詩題尤多:「長沙、重陽、元旦、會昌、長征、崑崙、游泳、詠梅、冬雪、讀史、枕上、看山、觀潮、劉蕡、屈原、賈誼」等,最長的詩題是《為李進同志題所攝廬山仙人洞照》,一共十四個字。詞因有詞牌才將題目當作副題,而詩題是極少有副題的。大陸出版毛澤東詩詞集時,對七律、七絕這些體裁,都當作詩題而再加上副題,其實,內行一讀就知是律詩、絕句還是古風,不必要每首詩都一一註明。

「無題」也是一種詩題,但太多「無題」,就容易混淆。李商隱那著名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詩句竟然出自「無題」,他寫的無題詩很多,後人讀他的「無題」就必須以第一句作為辨認的「副題」了。可見題目不是關鍵,好的詩作,即使是「無題」,也一樣流傳。

「次韻步某某詞丈原玉」,這詩題或許「老土」,可簡化為「和某某」,問題是唱和太多了,分不出是步哪一首,是依韻、用韻、次韻,是依照原來詩題抑或已韻存題失?當然,若不再步韻唱和,你寫你的,我吟我的,天馬行空,朦朧也好,抽象也好,那可以隨心所欲,任意命題。

話說回來,其實詩題還是以短為佳,最好是四字。「登黃鶴樓,望月懷遠,登鸛雀樓,楓橋夜泊,舟中曉望,秋夜獨坐,山中送別,金陵感詠,赤壁懷古,越中覽古,旅夜書懷,洛橋晚望,秋雨夜眠,江樓感舊,夜雨寄北,秋夕清泛,溪橋晚興,雪夜抒懷,初冬感賦,故園憶舊」等四字題目,在古詩中尤多,「步原玉奉和某某詩翁」只是將次韻之風推廣,掀起酬唱熱潮罷了。

但也有些詩題,往往與詩的內容相去甚遠,讓讀者還以為是編者張冠李戴,明明是寫古,突然又談今,東拉西扯一番之後,發覺離題千里,就隨便找個堂而皇之的題目冠上,越難懂的詩題就越能嚇唬人,我就曾讀過一首「偈緣」,還以為談佛偈說因緣的禪詩,誰知是將許多風馬牛不相及的詞匯隨意堆砌,讀後不知所云,就用「偈緣」讓你去猜估,若問作者,也答非所問,因為連他自己本人也弄不清,更遑論會有明確答案。故曰:詩貴在內容,題目只是包裝,並不重要!

古人因為沒有標點符號,故根本不會用引號,好古就先學古,步韻時不必將被和之詩用引號套上。步韻詩若內容與被和詩有別,可先將詩題擬好,再把步韻說明加於後,如譚銳祥壇主今期《聖羅河畔悼屈原》是詩題,然後再於題後加上《步王大沐先生龍舟競渡原玉》,龍舟競渡不必加引號,若內容一樣,就只需「次韻和某某」便可。「疊韻」是步一次以上,若再步第三次就用「再疊」、「三疊」、「九疊」等,如黃庭堅與蘇東坡用同韻唱和了十幾疊,而詩題越步越長。

胡楠仁君詩題有秋賦九篇、凡仙三唱、筆墨三吟、姑蘇三憶,耶律君有寶島三思,雪梅君有滿城三唱,懷石兄有端陽感賦三吟,都是以組歌形式之唱詠,只要不流於形式,值得推介,讓諸詩友有更多創作題材。有詩友建議以一詩題或以一詞牌組稿,這寶貴意見也值得參考,例如《長相思》這詞牌,王大沐、胡楠仁、伍兆職、雪梅、懷石每人各填三首,各有千秋,可作典範矣。
(2000.06.16《華僑新報》第48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