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9日 星期二

第295篇:《孝道》

一年一度的母親節到了,賀卡、鮮花派上用場,餐館更是生意滔滔。母親們在這一天成了孝子賢孫的活招牌,讓他們可以演出「百行孝為先」精彩天倫一幕,且看他們逢人便自豪地宣稱:「花了百多塊錢請母親喝茶!」試問一桌十幾人,老人家究竟能吃得上幾口?卻要先輪籌排隊,罰站等位子。這鏡頭年年都重覆,成了母親節獨特的風景線。散場了,又將老母親送回養老院。

認識一位新朋友,對孝道一點也不在乎,令人反感。將其母從國內擔保出來,家有一老勝一寶,煮飯做菜看孫兒,家務一腳踢,往往累得喘不過氣;女兒放工回來,一進門先問小孫女吃飽了嗎?睡得好不好?有沒有不舒服?卻對老媽子不聞不睬。當知道老人家血壓升高時,還怪她疑神疑鬼,無病呻吟。小孫女生日會,搞得有聲有色,就是從不過問老萱堂之壽辰是何時。冬天路滑,還要到學校接孫子放學;有病自己去唐人街醫務所,平時自己量血壓。直到有一天,老人家自己去醫院求醫,主治醫生才發現,是患了末期肺癌。就這樣,我們才去醫院探過病,不到幾個月,真的走了!殯儀館裏,老人安詳躺在靈柩中,法師口中唸唸有詞,披麻帶孝的兒女,為商量如何分擔葬禮費用,爭得臉紅耳赤。骨灰送回大陸,兒子家中也沒有靈位供奉。一切又恢復正常,朋友說她終於鬆了口氣,不必背著個包袱。她又換了豪宅,可憐老母親沒有分享過她的富貴。

另一位頗有名氣的作家,也是很典型的不孝子。其母親年青守寡,含辛茹苦,用汗水和淚珠,撫育兩個稚齡兒子成人。作為長子,卻千方百計將老母推給弟弟,自己一家移居加拿大,其弟最後到了法國。老母思兒心切,望眼欲穿,就不見他到法國相會,只好自己飛來加國探望兒子。回法國後便一病不起,恰好當時我到法國,醫生告知,病情嚴重,要做好心理準備;回加後打電話給這位仁兄,謂無論如何一定要走一趟,他的回答是,去墨西哥的旅行團已交了訂金,不能改期,我火了:「母子訣別,更無法改期!」後來,他終於飛到法國,十天行程中,僅到醫院逗留了兩個鐘頭,美其名曰:探望母親。誰知直到他離開法國,其母依然沒有歸西;他在機場對弟弟說:「看來母親沒這麼快走,他日如果仙逝,不必叫我來,後事費用若干,我願意負擔一半。」語氣似乎怪法國之行白走一趟。老人家終於撒手凡塵,臨終前還一直呼喚長子的名字。這位作家,為他人寫的悼文多不勝數,就是不曾為其母親寫下片言隻字。他每年都出國旅行,除了非洲,他走完亞歐美澳數十個國家,就是不肯去看臥病的老母。更諷刺的是,每年其母之忌日,都是我打長途電話去提醒,而無神論的他,當然也不會設靈位拜祭,就連寫篇回憶之類的東西也省了。

西洋文字中沒有「孝」這個字,雖然他們對父母有「敬」也有「愛」,但和中國人的「孝」相比較之下就遜色多了。這是文化傳統,不能強求。他們母子的感情往往建立在「法」和「理」中。曾結識一位魁北克女子,她告訴我,每年的母親節前幾天,她都會打電話吩咐花店送花給她的母親;我還以為她母親住在外省,誰知她說就住在滿地可,為何不親自登門探望呢?「有一次我發生車禍,斷了右腳,在醫院打電話給媽媽,誰知她僅問我病房號碼,然後致電叫花店送來一籃鮮花,一張慰問卡,上面寫著:親愛的女兒,祝妳早日康復!」另一位是以前我住在愛明頓時的女同事,她利用假期飛到東部紐芬蘭探望其母親,在老家住了兩個星期,享盡天倫之樂,依依不捨回到亞省,還拍了不少照片;聽她津津樂道地回憶充滿溫馨的旅程,我們這些孤兒都投以羨慕的眼光。一個星期後,她收到了母親的來信,除了客套問候之類,就列了一張長長的賬單,看在母女份上,每天住宿只收20元,早餐3元,午餐6元,晚餐8元,從倒汽油20元,到買個西瓜5元,甚至停車場收費4.50元,總共八百多元。其母親還很客氣的說,可以寫兩張支票,分期付款。

孝道式微,道德淪落,人性扭曲,皆與社會風氣有關。報上經常讀到母親抱兒女跳樓或燒炭自殺的悲劇,還有喪心病狂的婦人親手將五名子女殺害的血案;甚至母子亂倫的不堪入目報導。孩子在學校讀到的,不是孝經,不是孟母三遷,不是岳飛母親刺「精忠報國」,他們無法想像中華文化中母愛故事的感人情節。他們提倡二人世界,不主張和老人家同住,有他們自己的理由。西方的社會福利制度完善,老人的退休金、養老金足夠維生,還綽綽有餘,不需要子女奉養。而大多數子女年滿十八,就必須搬出去自食其力,他們認為自己的成就是靠自己努力掙來的,當然不會有孝順父母之義務。因此,不必計較年輕一代的沒禮貌,他們接受的教育與古老中華文化根本就格格不入,跟他們講孝道,簡直是對牛彈琴。老人家常說:「身邊兒不如身邊錢」,除非你有大把遺產,受益人寫上子女的名字,你或許真的會有當太上皇飄飄然之感覺。不信試一試看!
(2002.05.10《華僑新報》第58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