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8日 星期四

第136篇:《文理》

「從通往二林山下那間住著年輕時曾使過彎刀砍斃山豬的阿吉老頭的茅屋到小雷在午夜的月光下放槍時為止。」一口氣46個字沒有逗點的長句,這就是台灣著名作家七等生獨特的語言規範,也許你要看3遍,但在他卻認為是句有秩序的結構。出版了14本書的七等生說:「語言是為了構成情景境界的工具,我的語言也許並不依循一般約定俗成的規則;它是代表我的運思所產生的世界形象,用形象的需要所排列成的順序。」

香港作家也斯的《在地下車讀詩》,全篇沒有分段沒有逗號只有句號。而不用逗號的佼佼者應推董橋,他的文思跳躍極大,天馬行空,讀者往往追逐不及,有些語句叫人噴飯,例如:「牛糞像大城市裏大餐館的牛排那麼熱」;「談他媽的文學不文學」;「非讀通"生理衛生"一科,根本就拉不出屎來!」董橋說「雅加達的夜晚很爵士」,無獨有偶,余光中說「天空非常希臘」,這都是打破常規的典範,而香港女作家西茜凰更絕,竟然在小說中出現「夜空,很余光中」這樣的句子,這些獨特的語言,用在名家作品中,就變成創新,用在普通人筆下,就成了不及格,這是挺無奈的。白先勇《永遠的尹雪豔》一文,就因「永遠的」是狀語,而引來香港一批文人的圍攻,卻絲毫無損小說作者的崇高地位。

魯迅說:「中國的人們,遇見帶有會使自己不安的朕兆的人物,向來就用兩樣法:將他壓下去,或者將他捧起來。」魯迅的雜文曾被林希雋罵為「散文非散文,小品非小品文的隨感式的短文,形式既絕對無定型,不受任何文學製作之體裁的束縛,內容則無所不談,範圍更少有限制。」林希雋質問魯迅:「俄國為什麼能夠有《戰爭與和平》這類偉大的作品產生,而我們的作家呢,豈就永遠寫寫雜文而引為莫大的滿足麼?」被魯迅罵的人不計其數,而把魯迅罵得一文不值的,更是不勝枚舉,魯迅逝世60多年了,他的論敵也一個個走了,歷史是公正的,誰能留芳千古,事實勝於雄辯。除了已作古的魯迅,在台灣還有一位仍健在的李敖,他和魯迅雖然無法相提並論,但「罵人成癖」,還是頗有成就的,自稱500年來白話文的前3名都由他一人囊括,對矮化、醜化他的人,李敖是有仇必報,以至被罵為文壇打手,被他罵的人還必須夠份量才能入選,上至大總統下至小明星,還編成「李敖數風流人物」的語錄本,流傳甚廣。另一位是香港的馮仁釗(粵語"逢人操"),出了本書叫《一人問候九七》,點了97位名人,逐一破口大罵,書賣到斷市,一版再版,高居暢銷榜,穩收版稅,不夠斤兩的,想被他罵還排不到,這怪現象說明了什麼?

錢鍾書說過:「理想不僅是個引誘,並且是個諷刺,在未做以前,它是美麗的對象,在做成以後,它變成殘酷的對照。」錢鍾書完成《圍城》時只有30多歲,出版後不到兩年就再版了3次,但在1949年後一直沒有重印,1980年他隨中國社會科學院代表團訪問美國,掀起了一股「錢鍾書熱」,大陸才將《圍城》重排出版,但此書在國外卻一直受到歡迎和推崇,「牆內開花牆外香」,美國著名文學評論家夏志清稱它是「中國近代文學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經營的小說,可能是最偉大的一部。」而錢鍾書自己對這部花了兩年時間寫成的小說並不滿意,認為它只能代表那個時候的水平。董橋說他絕對崇拜錢鍾書的識見,鍾愛《管錐篇》,但曾批評錢氏的散文有兩個缺點,一是「太刻意去賣弄,而且文字太『油』了也太『順』(Smooth)了」;一是「因為『油』的關係,他的見解很快就滑了出來。太快了,快得無聲無息,不耐讀」。錢氏夫婦是英國牛津大學高材生,翻譯世界名著《唐‧吉訶德》的錢夫人楊絳,既是小說家、劇作家,又是評論家,翻譯家,讀她的《幹校六記》,讀錢老為該書寫的千餘字「小引」,感人至深,更欽佩錢氏夫婦的人品、節操、才氣、骨氣、傲氣,記得楊絳寫過這樣一段話:「希望的事,遲早會實現。但實現的希望,總是變了味的。」想起大陸知識份子幾十年來的遭遇,錢夫人的感嘆多真實。

由七等生、董橋、余光中扯到了魯迅、李敖、錢鍾書和楊絳,這又是什麼體裁?
(1999.04.23《華僑新報》第4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