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8日 星期一

第367篇:《國慶》

十、一國慶54週年在即,重讀李慎之寫於1999年10月1日遺著《風雨蒼黃五十年》(《歷史月刊》2000年3月),發人深省。他雖然被曹長青質疑「不是思想家」,但其敢說敢寫的道德勇氣,不遜於劉賓雁。他這篇文章發表後,在北京學界、政界廣泛流傳,反響狠大。李慎之於今年4月22日死於肺炎,劉曉波寫了篇《誠實地說出常識的良知──祭李慎之先生》,給予極高評價。

本欄不寫國慶感言之類的枯燥東西,只談昔日國慶花絮,供諸君聊作茶餘飯後的談話資料。

曾在多個國家度過多種國慶。泰國選定12月5日國王壽辰之「萬壽節」為國慶,泰皇是當今世界上在位最久的國王,泰國奉行君主立憲制,選民擁有很大的權力足以推翻不得民心的政府,幾次不流血革命給泰國民眾帶來更大的民主自由,如今,只要有五萬選民聯名,就可以提出涉及權利、自由和國家基本政策的法律議案,以及要求罷免有貪污行為的總理、閣員或上、下議員等。

當然,軍事政變始終會將民主成果掠奪,隨著民眾對民主之認識日愈加深,發達國家已很難再有發動政變的機會。像柬埔寨王國,以前的國慶節是11月9日的獨立節(1953年),1970年龍奈(朗諾)發動軍事政變推翻西哈努克後建立高棉共和國並自任總統,國慶便改為10月9日。1975年赤柬奪取政權,改名民主柬埔寨,將4月17日金邊淪陷日(解放日)定為國慶節。1979年1月9日韓桑林引越南軍進入金邊,改名柬埔寨人民共和國,國慶日依舊是4月17日,直到1993年西哈努克回國,恢復王國稱號,採用1970年政變前的國旗、國歌,折騰了廿多年後,獨立節又成為國慶日。

越南未統一前,西貢南越政權的國慶日是11月1日,而北越的國慶日是9月2日(1945年),最巧合的是,越南勞動黨領袖胡志明就在1969年的國慶日逝世。我於1971年至1973年在西貢度過三次阮文紹政權的國慶節,每次都到共和大道的獨立宮(總統府)觀看閱兵,美國的先進武器幫不了阮家王朝,西貢於1975年4月30日易手,被改名為胡志明市,當時我已經在泰國曼谷住了兩年。

在泰國,1975年7月1日中泰邦交,首任大使柴澤民於1976年3月到任,9月9日毛澤東逝世,大使館設靈堂讓僑民去簽名悼念,我見到柴大使手臂戴黑布圈,向來賓鞠躬。當年的國慶,因四人幫被揪,大使館沒有特別活動。1978年8月,張偉烈到任,柴澤民於1979年3月到美國出任首任大使(聯絡處主任),當年的國慶,我與一批報界朋友應邀到自由酒店的中國大使館出席晚宴,還看華國鋒訪問南斯拉夫的記錄片。1978年11月,鄧小平副總理訪問泰國,我還寫詩在報上發表。

還是將思維追溯到六十年代。當時文革之風橫掃海外,華僑學校首當其衝,每逢國慶將臨,慶祝活動幾個星期前就開始籌備,當然離不開唱語錄歌,跳忠字舞,後來還加上革命樣板戲。課室黑板用彩色粉筆畫上毛澤東側面頭像,背景是五星紅旗,口號少不了,總會有「毛主席萬歲」啦,「祖國萬歲」啦。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座談會一開就是整個下午,真是活受罪!二十大慶時,作為少數積極份子,有幸被派去位於毛澤東大道的中國大使館出席國慶酒會,與第三任大使康矛召握手(1969年6月上任,前兩任大使王幼平和陳叔亮我都沒見過)。我們比來賓先到三個鐘頭,還和康大使在大使館花園中閒聊,問長問短,康大使送我們每人一套《毛澤東選集》精裝四卷合訂本,上面寫著:「身在海外,胸懷祖國,放眼世界。康矛召1969年10月1日於柬埔寨金邊」。

而許多老師和同學還遠赴北京參加二十大慶,回來後帶了大堆毛選、像章,兩報一刊社論單行本,林彪在「九大」的政治報告,當然又要小組學習,開會討論。說真的,我最怕寫理論文章,應該從那時開始。「國慶感言」的作文標題千篇一律,寫來寫去不外是祖國多麼偉大,海外華僑心向北京天安門,最後一定少不了高喊「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這樣的垃圾怎能寫出水平?

隨著年齡的成長,閱歷的增廣,眼界寬闊了,才發現學生時代的單純幼稚,盲目愚忠,從不懷疑,是多麼可愛又可笑。林彪的座機墜毀於溫都爾汗時,我正在越南,死也不肯相信,「毛主席的親密戰友」不可能叛逃,一定是美帝、蘇修、國民黨反動派散播的謠言。當毛主席的夫人江青也被拉下馬時,我知道真的不妙了。來到加拿大,聽到江青在法庭上直言「我只是毛主席的一條狗」時,我傻了。「沒有毛澤東,就沒有新中國」,多年的美麗神話破滅了,大使館國慶酒會上那情景依稀難以磨滅,我們崇拜了這麼久的偶像,竟然是禍國殃民的魔王?他的詩詞,他的語錄,他在開國典禮上向全世界宣佈中國人民站起來了的豪邁氣魄,已在我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50年過去了,當人們在看《走向共和》,再讀李慎之《風雨蒼黃五十年》,會有什麼感受呢?我已沒有學生時代那股熱情奔向大使館歡度國慶,但我仍然衷心祝福:中國人不會再受苦!
(2003.09.26《華僑新報》第65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