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29日 星期六

第538篇:《得失》

昨晚,伍兆職詩翁傳真來一則大陸新聞剪報,標題竟是:「詩狂擺擂台,懸賞十萬」,謂有位仁兄自稱其詩在某些領域已超越李白、杜甫,就算蘇東坡的詩也「僅夠陪襯」云云。這位名不經傳的詩人周國志,今年60,語不驚人死不休,口出狂言:「我相信,沒人能拿走這十萬的獎金。因為,我是海內外第一詩人。全中國,沒人能超過我。」他在「狂詩一束」稱:「自從李杜聲名巨,縱使蘇黃僅夠陪。」「豈甘大雅垂荒廢,重振雄風看我來。」讀他的「黃鶴樓組詩」也不外如此。

寫詩不同於打功夫,上擂台一較高下,只要把所有對手打倒,就算天下第一。詩無達詁,詩的好壞、優劣,不是你說了算,除了觀點、角度不同,除了寫作技巧,起承轉合,尋章煉字,還要講求意境,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歷千百年而不衰,流傳至今仍詩味不減,才算好詩。所以,作為古典詩詞評鑑專家的許老師,每年評審詩詞五千多首,也不能一口咬定哪一首詩最好,只能在某個方面做評議。毛澤東的詩詞,儘管各方評價不同,見仁見智,但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他的豪氣、霸氣、王氣,是其他政壇人物所望塵莫及的,但卻無人敢說毛詩「第一」。終於,這位周國志露出了尾巴:「通過媒體將古體詩炒火,我的詩集才有望發表。」為了出詩集而動這樣的腦筋,也怪可憐的。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能像杜甫那樣認真寫詩,的確不容易。杜甫有「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名句,最能表白詩聖的內心世界。寫詩如果是為了出名,肯定寫不出好詩,只會糟蹋了詩的高雅;如果是為了賣錢,換取想得到的東西,成了奉命之作,大量生產,那更談不上文學成就。詩言志,詩如果因為被評為第一才是好詩,那已成了商品,失去了詩的靈魂,可悲!

區家相辭世後,我在電腦檔案裡整理其遺稿,雖然只有14首,但讀之詩味無窮,他的那首「栽梅」:

「惜花野老恨開遲,苦待春回日暖時。幾度梢頭尋嫩葉,多回夢裏望新姿。籬邊閣影昂仙骨,粉白脂紅泛玉肌。一日飽看天上色,怎辭勞力護芳枝?」

起承轉合,恰到好處,全詩沒有一個梅字,透過一日多回觀賞的細膩描寫,渴待梅開的心情躍然紙上,梅花綻放之意境呼之欲出。一首耐人尋味的好詩,清新脫俗,不需要堆砌詞藻,讀之蕩然迴腸,一詠三嘆,何必要打擂臺自吹自擂?

家相在詩會的日子不長,但他的詩能引起共鳴,詩友紛紛唱和,他的病逝,對詩壇來說是極大的損失,對我來說,更是不小的打擊。我還沒來得及到緬省溫尼辟一瞻他的神采,就陰陽各異,人天永隔。此次去愛城,在曾老師家中翻看相片時,終於一睹林盛羽詩友的豐采,幾年前曾經說過有機會遊亞省一定會到他府上拜訪,如今親臨愛城,林兄已先走一步,緣慳一面,有說不出的傷感。

畫家姚奎在遷居溫哥華前蒞臨舍下,他說詩畫如果能合作,一定是最美的藝術品。他說有個構思,將加拿大各省湖光山色盡入畫中,每幅畫填上一首詞,題上一首詩,這計劃希望有生之年能實現。此次去愛城,我曾經與攝影家林傑兄提議,搞一次攝影之旅,將加拿大的美麗風景拍攝下來,每幅照片配上詩詞,出版一本攝影詩詞圖集,他十分贊同這個構思。我還有個詩詞之旅的夢想,在有生之年,走遍加拿大每個角落,從大西洋到太平洋,每一處留詩一首。這個夢想只有等待退休時才能實現,而條件必須有三,第一是有健康的身體,第二有清晰的頭腦,第三有充裕的金錢,缺一不可。人生就是如此矛盾,現在有能力走得動、有靈感寫東西,就欠缺時間和金錢這兩大條件,將來有時間、有經濟能力時,人已衰老,思維已遲滯,想寫什麼,也不能得心應手。訪舊半為鬼,屆時到每處地方,只能去墳墓憑弔故人,想起來是多麼令人傷心的事。多愁善感,就落得如此神傷。

得與失本來就是相對的,你以為是得到了,其實失去的也許比得到的更多,得不償失;你以為失去了,結果因禍得福。凡事不要太計較得失,日子反而會好過些。曾經不止一次勸同學將網上零零落落的文章結集成書,相信「書比人長壽」,留下一本文集一定十分有意義。這本來就是一廂情願,所謂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有寫文章的當然舉手贊成,旁觀者不表態也是理所當然,沒有寫文章的,最多不買,也無傷大雅,反正誰想出書誰就拿錢出來,太計較得失,最後什麼也得不到。

寫到這裡,又想起此次西行,曾經勸服曾老師趕緊寫回憶錄,他說記憶日漸衰退,很多舊事都逐年在腦海中消失,我急了,提議他老人家用口述,把昔日點滴追憶錄在錄音帶裡,我負責整理,像唐德剛根據口述寫的那部《李宗仁回憶錄》一樣。近八十年的豐富人生本身就是一部歷史,如果任由湮沒,太可惜了。我每逢見到七、八十歲的老年人,總是勸他們寫回憶錄,總覺得他們沒有什麼留下來,也該有點追憶。如果每個人都能寫日記,就能將陳年記憶拉回來。可惜,有些朋友下意識不想記舊的事物,他們主張凡事往前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往事不想回味,活在過去中太累了!
(2007.01.19《華僑新報》第8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