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30日 星期日

第501篇:《家史》

前天先父52週年忌日,兒孫聚滿堂,當孩子們問起爺爺、奶奶的生平簡歷,我這個不孝子竟支吾其詞,答不上來。只因父親去世時,我還差兩天才滿週歲,別說印象,就連一張照片也沒有與他拍過,父親的生日也一問三不知,只記得他生於辛亥革命那年,與美國里根總統同齡。

所以,我經常勸朋友,趁年邁的父母還健在,思維尚清晰,記憶未完全消失時,多向老人家問及家史,最好用錄音機或錄影帶將口述全錄下來。即使不寫回憶錄,也可以彌補童年的空白。

由於戰亂、逃難,能保留下來的照片、信件、日記已成了鳳毛麟角,憑破碎的回憶,很難有系統的家史資料,想知道家史,唯一的途徑就是去尋訪前輩。母親在世時,我很少有機會與她閒聊,對外公、外婆、舅父、姨媽等親戚都很模糊,母親一旦離開人世,能追蹤母系家史的線索也斷了。而父系就更渺茫,連祖父、祖母的名字都沒有,要尋根也的確不容易。如今還健在的親戚,散居世界各地,能拜訪的也不多。今年初,74歲的四姨媽在美國西雅圖病逝,又一親人走了!

猶憶1986年,我到法國時,適逢有機會陪剛動手術切割乳癌的三舅媽去巴黎一家醫院覆診,利用長達四小時的等候,我詳細訪查了外公家史,還做了記錄,才知道外公是越南迪石的大地主,與白崇禧時有通信往來,白先勇和我的大姐同年生,我很驚訝舅媽能說出白崇禧的名字。外公育有六男六女,所以我有很多舅父和姨媽,母親在女兒中排行最大。外公被越盟(越共前身)殺害時只有51歲。三舅媽於1988年來加拿大探望我,回去不久就去世了。她親口告訴我,三舅父是赤柬進金邊屠城時被活活打死於家中,當時他正在打開夾萬。去年聖誕前,三舅父的小兒因心臟病發,自己打電話喚救護車,到醫院搶救無效,當天病逝,享年不滿50;這位針灸醫生的表弟曾經帶我遍遊巴黎,拍了不少照片留念,我告訴他今年五月會去看他,想不到就這樣走了。

如今還有幾位前輩尚健在,一位是三姨媽,1924年生,已經82歲,落髮出家為尼數十年,居瑞士洛桑,經常雲遊四海,曾兩次來過加拿大。另一位是六舅父,肖龍,78歲,居住臺灣,在潮州有規模很大的紡織廠,又投資柬埔寨,長袖善舞。五姨媽居多倫多,細姨居英國。而表兄弟姐妹數不清,散居中國大陸、香港、臺灣、泰國、越南、法國、英國、德國、西班牙、瑞士、澳洲、加拿大。尋訪他們很容易,上網電郵十分方便,但對於上一代的史實,他們也未必全都知道。

女兒在銀行為客戶辦理遺產手續,發覺老外的家譜寫得很詳盡,上自曾祖父,下至曾孫,每人的出生年月日都註明。她到大陸拜祭外公、外婆,在墳前留影,並詳細抄錄生歿日期,將母系的舅父、姨媽資料填寫,回來後也開始搞一本Family Tree,問及我們祖先資料,驚覺我們竟然無法說出父母親的生日,祖父母的名字。我對她能不忘本深感欣慰,並答應盡快將父系資料示知。

我在搞《人物生歿錄》時,也順便將所有親戚的資料添加進去,以防遺失。父親已撒手寰塵超過半個世紀,認識他的人當然也都八、九十歲,有幾個還活著?母親仙逝已31年,隨著親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人世,訪查前輩的範圍縮得越來越小,這尋根之旅是十分艱辛的。所以,趁親人還健在,想搞家史、族譜的朋友,刻不容緩。設計一覽表,姓名、字、號,出生年月日,籍貫,出生地,配偶、子女詳盡資料。然後編「個人大事年表」,從出生開始,哪家醫院、產房,幾歲入學,就讀哪間學校,啟蒙老師姓名,家裡發生過什麼大事,住院動過何種手術。由於有寫日記,抵加拿大後歷年大事就容易寫,前後幾次遷居,換過多少次電話號碼,買過幾部車,到過哪裡旅遊,孩子出生、入學、畢業,幾乎每一年都可以搞一張表格。將來年老,記不起往事,就從這些資料中去回味平生。我自己還編「藏書目錄」,書名,在哪裡買,購書日期,備註(有些書已送人,有些書是人家贈送,有些書是生日禮物)。又編「創作年表」,文章標題,發表日期,報刊期數。過去還曾經編「來鴻去雁錄」,將寄出和收到的信件登記,編號,分類,註明日期。
前排左起:二姨、母親、三姨
後排左起:四姨、五姨
人生苦短,要珍惜活著的每一天,總不能渾渾噩噩、糊里糊塗過日子,曾經走過的崎嶇路程,留下無數之雪泥鴻爪,把這些點滴追憶串聯起來,即使是平平凡凡,沒有轟轟烈烈,也是一生寫照。總結經驗,吸取教訓,錄下精彩的人生片斷,莫讓數十年光陰溜走,只剩餘空白。追尋家史,有時會令你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也有出人意表的發現。當我到處尋訪前輩,查探真相,我驚覺到一個秘密:母親原來不是外公、外婆所生,只是為了擋煞而收養的「花園牆」養女,也就是說,我和目前散居全世界近百名表親一點血緣也沒有,怪不得端詳母親和幾位阿姨的合照,她和姐妹們的長相不同:深沉的眼睛,高聳的鼻子,卷髮,有點像印度血統,連我也是卷髮,哈哈!
(2006.05.05《華僑新報》第793期)